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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时间:2025-11-06 01:53:27

确诊癌症那天,我妈打来电话:“你弟要结婚,女方要三十万彩礼。” 我把诊断书藏起来,取出全部积蓄。 婚礼上,我晕倒了,我妈拉着医生说:“先抽她的血给你弟媳补补,她刚流产身子虚。” 醒来时,听见弟弟在病房外哭诉:“姐,妈把你房子挂中介了。” “反正你也活不久了,不如再帮弟弟最后一次。”

检查报告就是一张纸,轻飘飘的。可捏在我手里,却像一块沉得能把我直接坠进地底深处的铁锭。

“癌”那个字,黑乎乎的,张牙舞爪。

医生后面说的话,什么“中期”,什么“治疗方案”,什么“费用”,我一个字都没听清。耳朵里全是嗡鸣,像有无数只蝉在同时尖叫。世界隔着一层毛玻璃,医院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影都是模糊的,只有手里这张纸,清晰得残忍。

浑浑噩噩地走出医院,天是灰的,太阳白晃晃地扎眼。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,屏幕上跳动的是“妈”这个字眼。我手指僵了半天,才划开接听。

“喂?怎么这么久才接?” 我妈的声音一如既往,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不耐烦,“跟你说了多少遍了,你弟那边等着用钱呢!你到底筹到多少了?”

我喉咙发紧,像被砂纸磨过,张了张嘴,没发出声音。藏在我包里的那张诊断书,边缘硌得我生疼。

“听见没有?女方家咬死了要三十万,少一分这婚都结不成!你弟好不容易找到个合适的,你这当姐的不能不管啊!” 她的声音拔高了些,“你工作这么多年,三十万总拿得出来吧?别跟我哭穷!”

我闭上眼,深吸了一口气,消毒水的味道好像已经浸透了我的肺。我把那声几乎要冲出口的呜咽硬生生咽了回去,再开口时,声音干涩得自己都陌生:“……知道了,妈。”

“钱,我……有。”

“这还差不多!赶紧打过来!这边等着付彩礼呢!” 那边语气立刻缓和了,甚至带上了点笑意,“还是我闺女有本事。行了,挂了,忙着呢。”

电话断了,忙音嘟嘟作响。

我靠在路边冰凉的电线杆上,太阳明明很大,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,冷,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。我工作七年,每天挤两个小时地铁,加班到深夜,不敢请假,不敢消费,一块钱掰成两半花,才攒下这三十来万。原来,是给我弟攒的彩礼。

而我,可能快死了。

我去银行办了转账,把卡里所有的钱,连零头都一起,转到了我妈的账户。柜员确认金额的时候,我的手在抖。那不只是钱,那是我在这个城市立足的根基,是我对抗未知风险的底气,现在,也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。

现在,没了。

机器吐出来的凭条,薄薄一张,比诊断书还轻,却彻底抽空了我。

我弟的婚礼办得挺风光,在一个四星级酒店。到处都是大红的喜字,喧闹的音乐,人人脸上都堆着笑。我穿着一件半旧的连衣裙,坐在角落的亲友席上,显得格格不入。化疗还没开始,但持续的低烧和隐痛已经耗光了我的力气,脸色估计也很难看。

没人注意我。我妈穿着崭新的绛红色旗袍,忙前忙后,笑容满面地接受着对“好婆婆”的恭维。我弟,穿着不合身的西装,胸口别着“新郎”的花,一脸志得意满。

司仪在台上说着煽情的话,什么“天作之合”,什么“永结同心”。灯光晃得我头晕,胃里一阵阵翻搅。我强撑着,告诉自己,再忍忍,很快就结束了。

仪式进行到一半,敬酒环节。我妈端着酒杯,领着我弟和新娘走过来。到了我这一桌,她像是才看见我,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:“你怎么脸色这么白?一点精神都没有。”

我没力气解释,只是勉强扯出个笑。

她也没多问,转而拉起旁边新娘的手,那女孩看着年纪很小,妆容精致,只是眼神有点飘忽,不怎么正眼看人。“哎呀,我这新媳妇儿啊,身子有点虚,前阵子不小心……唉,反正现在金贵着呢。” 我妈压低了声音,但桌边的人都听得见,“得好好补补。”

她说完,目光又落回我身上,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指派:“你姐身子骨向来好,以后多照顾着你弟妹点。”

话音刚落,一阵剧烈的眩晕猛地袭来。世界天旋地转,耳朵里的嗡鸣声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喧嚣。我试图抓住桌子边缘,却抓了个空。眼前一黑,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木偶,直挺挺地朝地上栽去。

最后听到的,是一片惊呼,还有我妈又急又气的声音:“哎呀!这孩子!怎么这么不懂事!这时候添什么乱!”

……

意识是一点一点找回身体的。

先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,然后是身体各处传来的钝痛。我睁开眼,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,熟悉的环境——又回到医院了。

病房里很安静,只有仪器的滴答声。

门外,隐约传来哭声,是我弟。

“……姐怎么样了?医生怎么说?”他带着哭腔。

然后是我妈的声音,清晰的,带着一种快刀斩乱麻的冷酷:“哭什么哭!还没死呢!”

她顿了顿,声音压低了些,但我贴着门缝,听得清清楚楚:“刚才我问过医生了,说是癌,中期,治起来麻烦,要花好多钱呢。”

我弟的抽泣声更大了。

“别哭了!听我说!”我妈的语气带着不耐烦,还有一丝……算计,“我刚才看见护士推她进去抽血化验了。你媳妇儿不是刚流了产,身子虚吗?正好,我跟医生说了,抽你姐的血,给你媳妇儿输点,补补身子。反正她以前献血也没事,身体底子好,现在抽点也没啥,别浪费了……”

轰的一声,我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。

抽我的血……给刚流产的弟媳……补身子?

冰凉的感觉顺着脊椎一路爬满了全身,比癌细胞带来的寒意更甚。我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,牙齿磕碰在一起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这就是我妈。在我可能得了绝症的时候,她想到的第一件事,是把我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榨干。

门外的对话还在继续。

我弟的哭声停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犹豫的、懦弱的腔调:“可是……姐这病……治病的钱……”

“治什么治!”我妈打断他,声音斩钉截铁,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,“医生说了,中期,就算治了也不一定能好,就是个无底洞!咱们家哪还有钱?彩礼钱都花光了!”

她沉默了几秒,再开口时,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,狠狠扎进我的心口:

“我跟你說,我已经把你姐那套小房子的信息挂到中介去了。反正她也没结婚没孩子,以后……估计也用不上了。”

“她现在反正也活不长了,不如再帮你最后一次。卖了房,钱给你还房贷,剩下的,说不定还能给你换辆车……”

……

活不长了。

不如再帮你最后一次。

挂中介了。

用不上了。

……

这些词语在我脑海里疯狂地旋转、撞击,砸得我血肉模糊。

那一刻,胸腔里翻涌的所有悲愤、绝望、痛苦,突然间奇异地沉淀了下去。像沸腾的水被猛地抽干了柴火,只剩下一片死寂的、冰冷的灰烬。

我躺在惨白的病床上,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上一小块剥落的墙皮,一动不动。

滴答,滴答。

只有心死的回响,在空荡荡的病房里,一声接一声。

滴答,滴答。

不是仪器,是我心里什么东西漏了,冷了,凝固了。天花板那块剥落的墙皮,像极了我此刻的人生,残缺,丑陋,摇摇欲坠。

门外,我弟那点可怜的呜咽也停了,只剩下我妈压低嗓音却字字清晰的谋划,像毒蛇吐信,钻进我耳朵里。

“……挂了六十万,急售,应该很快能出手。你嘴巴严实点,在她面前别提,等她……到时候手续也好办。”

“妈,这……这是姐的房子……” 我弟的声音懦弱地挣扎了一下。

“什么她的你的!没有这个家,她能读完大学?能挣下这房子?现在家里需要,她帮衬不是应该的?再说,她都这样了,留着房子给谁?便宜外人吗?” 我妈的逻辑自成一套,冰冷又坚固,像一座我永远无法撼动的大山。

脚步声响起,他们似乎要进来了。

我猛地闭上眼睛,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嫩肉里,用疼痛强迫自己维持昏迷的假象。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已经醒了,不能面对那两张脸,我怕我会控制不住,扑上去,用尽最后力气撕碎什么。

门被轻轻推开。

我能感觉到两道人影靠近床边,目光黏在我脸上,带着审视,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心虚?

“还没醒?” 是我妈的声音,带着点不耐烦,“医生不是说就是情绪激动晕倒吗?怎么这么娇气。”

“妈,你别这么说姐,她……” 我弟欲言又止。

“她什么她!赶紧去看看你媳妇儿,这边我看着。” 我妈打发走我弟,然后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。

房间里恢复了寂静,只有我刻意放缓的呼吸声。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一直落在我脸上,像针扎一样。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每一秒都漫长如年。

不知过了多久,护士进来换输液瓶,轻声询问情况。我妈立刻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慈母腔调:“护士小姐,我女儿怎么样了?她这突然晕倒,吓死我了……哦,对了,她之前身体一直挺好的,还献过血呢,这次是不是抽血检查抽多了有点虚啊?她弟媳刚小产,身体弱,要是需要输血什么的,我女儿血型合适,身体底子也好,你们千万别客气……”

护士似乎被这“无私”的提议噎了一下,含糊地应付了几句,匆匆离开了。

我妈满意地叹了口气,像是在为自己深明大义而感动。

我躺在那里,心已经冷得麻木了。原来,在他们眼里,我不仅存款、房子是他们的,连我身体里的血,都可以随时取用,去滋养那个所谓的“新家庭”。

又过了一会儿,我感觉到她站了起来,似乎是在接电话,声音压得更低,但在这寂静的病房里,依旧清晰可辨。

“……对,六十万,户型好,位置佳……急用钱,价格可以再谈点……最快什么时候能签约?”

她在卖我的房子。在我癌症确诊,昏迷在病床上的时候,她迫不及待地联系中介,要卖掉我在这座城市唯一的立足之地。

一股腥甜涌上我的喉咙,被我死死咽了下去。恨意像藤蔓一样疯长,缠绕着我的心脏,越收越紧,几乎要窒息。

我不能死。

至少,不能死在他们前面。

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,瞬间照亮了我混沌的脑海。

我妈打完电话,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,大概是觉得无聊,或者要去张罗她“体弱”的儿媳,终于起身离开了。关门声响起的那一刻,我猛地睁开了眼睛。

眼睛里干涩得发疼,一滴泪都没有。只有一片燃烧后的灰烬,冰冷,且坚硬。

我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,血珠瞬间冒了出来,我也懒得去擦。掀开被子,双脚落地时一阵虚浮,但我扶着床沿,稳住了身体。走到病房门口,反手锁上了门。

然后,我拿出手机,电量已经不多了。我深吸一口气,拨通了一个号码。不是给我那个只会吸血的娘家,也不是给任何可能和他们有联系的朋友。

是给我大学的导师,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。当年毕业时,他曾拍着我的肩膀说:“小林,你是我带过最有韧劲的学生,以后遇到任何过不去的坎,记得来找我。”

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,那边传来教授温和而略带睡意的声音:“喂?哪位?”

“孙教授,是我,林晚。”我的声音嘶哑,但异常平静,“对不起这么晚打扰您。我……可能需要您的帮助。”

我把情况尽可能简洁地说了。癌症,被家人掏空积蓄,现在他们正在卖我的房子。我没有哭诉,只是陈述事实,像在说别人的故事。

教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,再开口时,声音带着沉痛的震惊和怒意:“胡闹!简直是……畜生!小林,你别怕,房子的事情你先别急,我有个学生在律所,专门打这种房产纠纷官司,我马上联系他!治病要紧,钱的事情,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!”

挂了电话,我靠着门板,缓缓滑坐在地上。身体依旧虚弱,但心里那口快要熄灭的气,又被强行续上了。

几分钟后,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,对方自称是孙教授的学生,姓陈,是律师。他语气专业而迅速,告诉我,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,在我清醒且未授权的情况下,我妈无权出售我的房产。他让我立刻联系中介撤下信息,并且保留好所有证据,包括我的诊断书、转账记录,以及……如果可能,他们试图卖房的录音。

“林小姐,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安心治病。法律会保护你的合法权益。”陈律师的话像一颗定心丸。

我道了谢,挂断电话。打开租房APP,找到我之前看好的,离医院近,价格低廉的一个单间,直接在线付了定金。

然后,我深吸一口气,拉开了病房的门。

走廊上,我妈正和我弟,还有那个面色红润、看不出半点“体虚”的弟媳站在一起说着什么。看到我出来,他们愣了一下。

我妈立刻换上关切的表情:“小晚,你醒了?怎么自己下床了?快回去躺着!”

我看着她,目光平静,像看一个陌生人。

“我出院。”我说,声音不大,却足以让他们僵住。

“出院?你疯了吗?你生病了!”我妈声音拔高。

“是啊姐,医生说你得住院治疗……”我弟也跟着附和,眼神闪烁。

“治疗?”我扯了扯嘴角,一个极其疲惫的弧度,“钱呢?我的钱,不是都给你们当彩礼了吗?”

我妈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:“你这是什么话?那是给你弟结婚用的!是一家人该做的!”

“一家人?”我重复着这三个字,只觉得无比讽刺,“抽我的血给弟媳补身体,卖我的房子给你儿子还房贷,这是一家人?”

周围已经有病人家属和护士看了过来。

我妈脸上挂不住了,恼羞成怒:“你胡说什么!我们那是为你好!你得了这个病,以后……”

“以后怎么样,是我的事。”我打断她,目光转向我弟,“房子,我已经联系中介下架了。那是我名字的房子,谁也没权卖。”

我弟张了张嘴,脸色煞白。

我没再看他们,径直朝着护士站走去,办理出院手续。身后传来我妈气急败坏的低吼和弟媳矫情的惊呼,但我已经不在乎了。

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,又像踏在刀尖上。但我的背脊挺得笔直。

走出医院大门,阳光依旧刺眼,风吹在脸上,带着陌生的自由气息。

我知道,接下来的路会很难。化疗,筹钱,孤独地面对疾病和死亡的可能。

但至少,这条路,是我自己在走了。

不再是任何人的血包,不再是任何人的提款机,不再是谁家“反正活不长”的女儿和姐姐。

我只是林晚。一个得了癌症,一无所有,但终于决定为自己活一次的,林晚。

我拦了一辆出租车,报出那个租来的单间地址。

车子启动,将医院,将那所谓的“家人”,远远抛在了身后。

路还长,但方向,在我自己手里了。

租来的单间只有十平米不到,除了一张床,一个旧衣柜,一张摇摇晃晃的书桌,再无他物。墙壁有些泛黄,窗外是老旧的居民楼,晾晒着各色衣物,像万国旗。但这里安静,最重要的是,这里只属于我。

我把包里那张皱巴巴的诊断书拿出来,抚平,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。它不再是一张催命符,更像一个警钟,时时刻刻提醒我,时间有限,必须用在刀刃上。

陈律师的效率很高,第二天就帮我搞定了房产中介那边的事情,挂售信息被强制撤下。他告诉我,我妈气得打电话去中介破口大骂,但无济于事。法律站在我这边。

“林小姐,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?关于你母亲擅自处置你财产,以及之前那三十万彩礼钱,理论上可以追回一部分,但这需要诉讼,过程会比较耗时间和精力,以你目前的身体状况……”陈律师在电话里语气谨慎。

“陈律师,我现在只想先治病。”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,声音平静,“那三十万,我就当喂了狗,买断所谓的生养之恩。至于房子,只要他们别再来动我的念头,我可以暂时不追究。”

不是我心软,是我不想再把所剩无几的生命,浪费在和他们无止境的纠缠上。化疗,放疗,每一次治疗都像在鬼门关走一遭,呕吐,脱发,浑身剧痛……在生理极度的痛苦面前,那些来自亲人的算计和伤害,反而变得模糊而遥远。

我拉黑了娘家所有人的联系方式。世界清静了。

治疗费用是座大山。之前的存款清零,医保报销后自费的部分依旧惊人。我辞掉了工作,因为频繁的治疗和虚弱的身體无法再支撑高强度加班。孙教授和几个要好的同学知道后,偷偷给我凑了一笔钱,我打了欠条,一笔一划,写得沉重而坚定。

我不能死,至少,不能欠着债死。

日子在医院和出租屋之间两点一线地流逝。我剪短了因为化疗而日渐稀疏的头发,买了顶柔软的帽子。镜子里的自己,面色蜡黄,眼窝深陷,陌生得可怕。但眼睛里的东西变了,不再是过去的隐忍和麻木,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,淬炼出的冷硬和清醒。

治疗间隙,我会用手机写点东西。写我这些年的经历,写我对亲情、对人性的反思,写我在病榻上看到的世间百态。起初只是为了宣泄,后来竟也慢慢积攒了一些读者,有人给我留言鼓励,有人分享类似的故事。微薄的打赏收入,多少缓解了一点经济压力。

我以为,我和那个家的孽缘,就此了断了。

直到有一天,我做完一期化疗,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出租屋楼下时,看到了那个蹲在单元门口的身影——是我弟。

他瘦了很多,胡子拉碴,身上的西装皱巴巴的,早没了婚礼上的意气风发。看到我,他猛地站起来,脸上挤出一种复杂的、混合着讨好、愧疚和焦急的神情。

“姐……”他喏喏地开口,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。

我停下脚步,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看着他,心里没有任何波澜,只有厌烦。“有事?”

“姐,妈……妈病了。”他声音带着哭腔,“住院了,医生说是气的,血压飙升,差点中风……”

我静静地听着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哦,病了。是因为卖不了我的房子,计划落空,所以才气的吧。

“姐,你去看看妈吧?她嘴里一直念叨你……”我弟上前一步,想拉我的手,被我侧身躲开。

“她念叨我什么?念叨我怎么还没死,房子还没到手?”我的声音像冰碴子。

我弟的脸色瞬间惨白,眼神躲闪:“姐,你怎么能这么说……妈她知道错了,她就是一时糊涂……现在她病了,你就不能原谅她吗?我们是一家人啊!”

“一家人?”我重复着这个让我作呕的词,冷笑一声,“你带着你媳妇,抽我血补她身子的时候,想过是一家人?你跟你妈商量卖我房子的时候,想过是一家人?现在她病了,需要人伺候了,想起我是一家人了?”

我弟被我问得哑口无言,脸涨得通红。

“林栋,”我叫他的大名,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,“从你们决定抽我血、卖我房的那一刻起,我们就不是一家人了。她的病,跟我无关。你走吧,别再来找我。”

说完,我绕过他,拿出钥匙准备开门。

“姐!你不能这么狠心!”我弟突然在我身后崩溃地大喊,“是!我们是做得不对!可妈再怎么不对,她也生了你养了你!你现在见死不救,你会遭报应的!你的病就是报应!”

我的动作顿住了。

缓缓转过身,我看着那个因为激动而面目扭曲的年轻男人,我的亲弟弟。他居然,用我的病,来诅咒我。

心底最后一丝因为血缘而产生的、微弱的牵绊,在这一刻,彻底断裂,灰飞烟灭。

我看着他,忽然笑了,笑得悲凉而讽刺。

“报应?如果真有报应,那也该先报应在你们身上。”我的声音很轻,却像刀子一样,“回去告诉你妈,她的死活,从我晕倒在那场婚礼上起,就跟我林晚,再也没有半点关系。”

“滚。”

我吐出最后一个字,打开门,走进去,然后当着他的面,重重关上了门。

门外,是他压抑的、绝望的哭声和捶打门板的声音。

门内,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,缓缓滑坐在地上,浑身脱力。

没有哭。眼泪早就流干了。

只是心口那个地方,原来还是会疼。不是为那所谓的亲情,而是为自己曾经真心实意付出过的那些岁月,感到不值。

良久,门外的动静消失了。

世界重新归于寂静。

我扶着墙站起来,走到书桌前,看着那张诊断书。上面的“癌”字,依旧狰狞。

但我知道,我必须活下去。

不是为了任何人。

只是为了证明,我林晚,即使被命运和至亲联手推入深渊,也能靠自己,一步一步,爬出来。

我拿起笔,在摊开的笔记本上,继续写今天的故事。

笔尖划过纸张,沙沙作响。

像抗争的号角,又像生命孤勇前行的,独奏。

笔下的文字成了我唯一的出口,也是我微薄收入的来源。我把那些被抽干的血、被算计的房子、被诅咒的“报应”,一字一句,镌刻在网络的角落里。意外的,这些浸透着血泪的文字,引来了更多关注。有出版社编辑联系,询问是否愿意整理成书;有公益组织提出,可以协助发起医疗募捐。

我婉拒了募捐。孙教授和同学们的钱已经让我背负了沉重的人情债,我不想再欠下更多。但出版的事,我认真考虑了。如果能成,或许真能解了这燃眉之急。

日子在化疗的周期里颠簸前行。呕吐、虚弱、疼痛成了常态,但精神却奇异地支撑着,像一根被拉到极致却始终未断的弦。

这天下午,我刚从医院打完升白针回来,浑身骨头缝里都冒着酸疼,只想瘫倒在床上。走到出租屋楼下,却看见了一个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——我妈。

她站在墙角避风的地方,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棉袄,头发有些凌乱,脸色灰败,眼袋深重,看上去竟真有了几分病容。和婚礼上那个穿绛红旗袍、满面红光的她判若两人。

我的心猛地一沉,不是心疼,是厌烦,是警惕。阴魂不散。

她看见我,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,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,挤出一种可怜巴巴的神情,脚步蹒跚地迎上来:“小晚……你回来了?妈等你半天了,外面冷……”

我停下脚步,隔着三五步的距离,冷冷地看着她,不说话。

她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,双手局促地搓着衣角,声音带着刻意的哽咽:“小晚,妈知道……知道之前是妈糊涂,妈对不起你……你弟回去都跟我说了,你骂得对,妈不是人……”

我依旧沉默,像看一场劣质的表演。

她见我不为所动,往前凑了凑,试图来拉我的手,被我后退一步避开。她的手僵在半空,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恼怒,但很快又被更浓的“悔恨”覆盖。

“小晚,妈真的知道错了。妈这病了一场,躺在医院里,想了好多……是妈鬼迷心窍,妈不该那样对你……”她开始抹眼泪,只是那眼泪看起来干巴巴的,“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啊,妈这心里,跟刀绞似的……”

“说完了吗?”我终于开口,声音没有一丝起伏,“说完了就走吧。”

她愣了一下,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。“小晚!你怎么这么狠心啊!妈都这样了,都给你跪下了!”她作势要往下跪,眼睛却瞟着我的反应。

我站在原地,纹丝不动,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:“你跪,跪完了,我还是这句话,走吧。”

她的动作僵住了,跪也不是,不跪也不是,脸上的悲戚终于维持不住,慢慢垮塌下去,露出底下焦躁又算计的本色。

“林晚!”她直起身,声音拔高,带着惯有的指责,“你是不是非要逼死你妈你才甘心?!是,我是想卖你房子,那不是为了你弟吗?他刚结婚,压力大,你做姐姐的帮衬一下怎么了?你现在得了这个病,治又治不好,留着房子有什么用?还不如给你弟,也算是给你自己积点德!你非要弄得家破人亡才满意吗?!”

又是这样。永远是这一套。我得了病,所以我的一切都理所应当该贡献出来,否则就是不顾大局,就是狠心,就是不积德。

我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,忽然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“妈,”我平静地打断她,这声“妈”叫得毫无温度,“你听清楚。第一,我的病,能不能治好,是我的事,不劳你费心。第二,我的房子,我的钱,哪怕我最后真的一分不剩捐了,也跟你们,没有任何关系。第三,”

我顿了顿,目光像两把小刀子,直直地戳向她:“从你们决定把我最后一点血汗钱、最后一点活下去的希望都拿走的时候,我们之间,就没什么情分可讲了。你病不病,死不死,都跟我无关。”

她被我这番话彻底震住了,张着嘴,像一条离水的鱼,半天发不出声音。那双眼睛里,最后一点伪装也剥落了,只剩下赤裸裸的震惊、愤怒,和一丝……恐惧?
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她指着我,手指颤抖,“你这个白眼狼!我白生你养你了!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?!”

“是啊,”我居然笑了笑,极淡,极冷,“就是被你们,一块一块,亲手砸硬的。”

我不再看她,转身拿出钥匙,准备上楼。

“林晚!你别得意!”她在我身后尖声叫道,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调,“你以为你写那些破烂东西就能翻身了?我告诉你,没门!我会去找你们网站!去找出版社!我让你臭名远扬!我看谁还敢要你的东西!我生了你,就能毁了你!”

我开门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。

“随便你。”

门在身后关上,将她歇斯底里的诅咒彻底隔绝。

背靠着门板,我缓缓吁出一口气,没有预料中的愤怒和难过,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,和一种……奇异的解脱。

终于,连最后一点虚假的温情,也撕扯干净了。

也好。

世界彻底清静了。

我走到窗边,撩开一点窗帘往下看。她还站在楼下,叉着腰,对着单元门的方向指手画脚地骂着什么,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。过了一会儿,大概是骂累了,也或许是觉得无望,她狠狠地跺了跺脚,转身,步履蹒跚地走了,背影消失在巷口。

像一场荒诞的闹剧,终于散场。

我放下窗帘,环顾这间小小的、简陋的出租屋。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,在水泥地上投下一块光斑,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。

这里没有亲情,没有算计,只有我和我的病,我的书,我的未来。

或许短暂,或许艰难。

但至少,是完全属于我自己的。

我拿起手机,给陈律师发了条信息:“陈律师,如果她真的去骚扰出版社或者网站,构成诽谤或者侵犯名誉权,我们是否可以起诉?”

很快,陈律师回复:“可以。保留好证据,交给我。”

我看着那行字,心里最后一点不确定也落定了。

然后,我打开文档,继续写我的故事。

键盘敲击的声音,在寂静的房间里,格外清晰。

这一次,我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、默默隐忍的林晚。

我是执笔的人。

而笔,有时候,比刀更锋利。

敲下最后一个句点,我将这段时间的所有经历,连同那些未曾对人言的细节与心境,整理成文档,发给了那位联系的编辑。做完这一切,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,我瘫在冰冷的椅子上,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,内心一片空茫。

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反抗,抑或只是绝望中的孤注一掷。但把伤口撕开,曝露于人前,需要莫大的勇气。而我,除了这条不知还能维系多久的命,已一无所有。

之后几天,风平浪静。我妈那日的威胁仿佛只是虚张声势,或许她还没找到门路,或许她也还在犹豫。我按部就班地往返于医院和出租屋,化疗的副作用一波强过一波,呕吐,脱发,味觉丧失,口腔溃烂……身体在以最直接的方式提醒我,我正在经历的是一场何等残酷的战争。

偶尔,我会收到编辑的邮件,关于稿件的修改意见,关于市场的反馈预测。字里行间能看出对方的谨慎,但也带着一丝发掘到真实故事的兴奋。我没有过多追问,只是按要求修改。这个过程,奇异地分散了部分身体上的痛苦。

直到那天下午,我从医院回来,刚到楼下,就被隔壁单元的阿姨神秘兮兮地拉住。

“小林啊,你没事吧?”阿姨压低声音,眼神里带着同情和探究。

我心里咯噔一下,面上不动声色:“王阿姨,怎么了?”

“哎呀,你还不知道啊?”王阿姨左右看看,声音更低了,“前几天,有个老太太,说是你妈,在小区门口逢人就讲,说你……说你不孝,得了病就六亲不认,把她气病了都不管,还写文章污蔑家里人……说得可难听了!好些人围着看呢!”

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,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去。她到底还是做了。用这种最原始,也最有效的方式,试图用舆论和“孝道”的枷锁,把我重新拖回泥沼。

我攥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,那点刺痛让我维持着清醒。“谢谢王阿姨告诉我。”我声音有些发哑,“她确实是我妈,但有些家务事,不是外人看到的那样。”

王阿姨叹了口气,拍拍我的手臂:“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,肯定是受了委屈……唉,摊上这样的妈,也是造孽……你放宽心,咱们邻居都明白着呢。”

明白?我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。世人大多爱看热闹,谁会真的去探究热闹底下的真相?“孝”字当头,便是天然的道理。

回到冰冷的出租屋,我坐在床沿,许久没有动弹。愤怒过后,是一种深沉的无力感。她就像一块甩不脱的牛皮糖,用最不堪的方式,消耗着我本就不多的生命力。

手机震动起来,是编辑打来的。我深吸一口气,接起。

“林小姐,”编辑的声音有些急促,“你那边……是不是出了什么事?我们这边收到几封匿名邮件,还有人在我们官方账号下面留言,说你的书稿内容不实,污蔑家人,作者本人品德有亏……”

果然。她的手,伸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。

“是我母亲。”我平静地承认,将王阿姨说的情况,以及之前她来出租屋威胁我的事,简要地说了一遍,“邮件和留言,应该都是她,或者她指使人做的。”

编辑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再开口时,语气带着明显的怒意:“这也太过分了!林小姐,你放心,我们这边会处理。内容真实性问题,我们有判断。至于这些骚扰行为,如果你需要,我们可以提供法律支持。”

“谢谢。”我真心实意地道谢,“法律途径我会考虑。目前,我只想安静地把这本书写完。”

挂了电话,我看着窗外。夕阳西下,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。

躲,是躲不掉的。她不会放过我,除非我彻底屈服,或者……彻底消失。

第二天,我主动给陈律师打了电话。

“林小姐?”

“陈律师,”我说,“我母亲开始在小区和网络上散布关于我的不实言论,骚扰我的合作方。我想咨询,这种情况,除了之前提到的名誉权诉讼,是否还可以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?或者,有其他更直接有效的法律手段可以制止她?”

陈律师专业而迅速地给出了建议:收集证据(录音、录像、证人证言、网络截图等),先发律师函正式警告,若警告无效,则立即提起名誉权侵权诉讼,并可视情况申请行为禁止令。至于人身安全保护令,通常适用于家庭暴力,但目前她的行为已构成骚扰和诽谤,足以采取法律行动。

“关键在于证据要扎实。”陈律师强调。

“我明白。”我回答。挂了电话,我开始行动。

我翻出之前旧手机,检查是否有无意中录下的对话片段。很遗憾,没有。但我想起了小区门口的监控。我找到物业,以遭受骚扰、需要取证为由,请求调取前几天我妈在小区门口“诉苦”的监控录像。起初物业有些推诿,在我出示了医院诊断书和陈律师的名片后,他们最终同意了。

黑白的监控画面里,我妈捶胸顿足、对着围观人群指手画脚的身影清晰可见。虽然听不见声音,但那姿态,足以说明很多问题。

接着,我请编辑将收到的匿名邮件和网络留言全部截图、打包发给我。

最后,我约见了王阿姨和另外几位当时在场的邻居,诚恳地说明了情况,请求她们在必要时能出面作证。几位阿姨虽然面露难色,但最终还是被我的处境和决心打动,答应了下来。

证据一点点汇集。每收集到一份,心就更冷一分,也更硬一分。

一周后,一封措辞严谨、盖着律师事务所红色印章的律师函,通过快递,寄到了我母亲家中。

律师函里,罗列了她近期散布不实言论、骚扰我及合作方的行为,明确指出其已涉嫌侵犯名誉权,要求她立即停止一切侵权行为,消除影响,并书面道歉。否则,将立即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。

我不知道她收到律师函时是什么表情。愤怒?惊慌?或许兼而有之。

但世界,确实清静了。

那些匿名的邮件和网络留言停止了。小区门口,再没有出现她哭诉的身影。

她终于明白,那个曾经被他们随意拿捏、予取予求的女儿,真的会拿起法律的武器,对准他们。

这是一种悲哀的胜利。用最决绝的方式,斩断了最后一丝回旋的余地。

我站在出租屋的镜子前,看着里面那个戴着帽子、面色苍白、眼神却异常沉静的自己。

癌症没有击垮我。 亲人的背叛和算计没有击垮我。 舆论的污水也没有击垮我。

我知道前路依旧艰难,治疗的痛苦,经济的压力,孤独的漫长夜晚……但我知道,我不会再倒下了。

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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